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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手上路

发表于 2021-8-15 23:28:24 |显示全部楼层
作者:停下悦读
被杀猪盘套走的五万块,摧毁了我在北京的正常生活


转载自人间theLivings

被杀猪盘套走的五万块,摧毁了我在北京的正常生活-1.jpg





前言

五万,能够一个人在大城市吃两千顿外卖,买三千五百袋奶酪玉米片,坐一万两千五百趟地铁。如果这五万块钱借给你心仪的人后,一去不复返了呢?苟小灵是这个大城市里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个女孩。圆圆的脸,圆圆的身材,圆圆的发圈,毛衣上是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波点。她刚刚失业,之前找她借钱的暗恋对象也突然没了音讯。和她合租的朋友不禁问她:你是不是遇上杀猪盘了?


1

我的离职申请在ERP系统里被梁国鹏通过了,只是他始终没向我解释那天他不告而别的原因。我跟梁国鹏提离职不是为了要他给我多涨点工资吗?那我是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的?这世上最可悲的事,就是你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位置。被爱的才能有恃无恐啊,很明显,梁国鹏根本没有爱上我。
以后陈新飞在素食餐厅的早班就要归我上了。年末市面上没什么好坑,我想就这么将就到年后再找。“就当找了个兼职吧,”陈新飞对兼职这个词很执着,“不过,该交的房租还是得交。”
“我就想知道,你们那餐厅能撑到年后吗?”
“管他呢,你上一天班挣一天钱,操老板的心干什么。”
我们坐在朱乐为新买回来的廉价沙发上,华东也毫不客气地薅了两把。我把它抱起来:“华东啊,你马上就有大房子住了,以后就再也不用跟我们三个合租了。”
“猫不是让你留下给你朋友吗?”
“我已经决定让给朱乐为了,他同事下周再把猫带走。”
“怎么你又想通了?”
“有更好的生活,干吗不让它去过?总得为华东的未来着想吧。”
“不一定得是有钱、有大房子的人,才能给它更好的生活。”
“陈新飞,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的。”我把华东放进他的怀中,“那种今天还有地方住,明天就被人赶到大街上的生活,你没有经历过。”
“只要有我在,我就能保证,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你和华东身上。”
“那朱乐为呢?”
“他一个大男人还用我管?”
“你还是少发这样的豪言壮语吧,等你交上了女朋友,说不定当天晚上就想赶我们走。”
“我的女朋友,她必须自己有房才行。”他冲我一笑,“这不就结了?”
你看,有钱人的择偶观就是这么现实。
到店后,我的第一件事是把电闸推上去,让光明先降临在备餐区。第二件事是打开电脑里的音乐,是朱乐为下载的CAS,虽然他们的音乐听起来有一股阳痿的气质。
深冬的早晨,天光还得再昏暗一阵,不过已有鸟雀发出清脆的啼声。云层很厚,又仿佛阴天的傍晚,让人对时间有恍惚之感。谁让我上的是早班呢?
快递员也是早鸟,站在门口喊我过来签字取件,我签了个龙飞凤舞的姓名。他笑着说,以前收件的不是你。我说,我是新来的,要不要喝杯热咖啡?我请你。他笑着摆摆手说算了,你也是个打工的,回头还是我请你吧。
店里没什么客人,尤其上午。但这不代表我没有事做。刚把收银机打开,店里就来单了。外卖订单总是早于晨间的第一个客人。上午就我一个人,厨师要中午才过来。趁不忙的时候,我将青黄柠檬切片存进保鲜盒。这项工作过去总是陈新飞在做,现在被他丢给了我。另外我还要做一大壶冰水,哪怕现在是冬天。店里的客人很多是老外,一年四季只喝冰水,也许他们的胃是不锈钢做的。
意式咖啡机持续轰鸣。韩国客人一早就喝冰美式。我把一杯接一杯的浓缩咖啡倒进冰与水之中。也有要冰拿铁的,就先把浓缩咖啡与糖浆混合,再铲进一勺冰块,乳白色的燕麦奶填满塑料杯最后的容积,冰块持续上浮,但没关系,我会盖上一个还有些空间的拱形盖。
把这一切做熟,我大概只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。没有客单的时候我就趴在柜台上翻手机,等微信里的新消息。很多时候,我都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剧场,周遭一切都是临时搭建的。离开办公室的这种生活,对我来说充满了虚幻和不安。我羡慕起那些坐在餐厅里的男男女女,羡慕他们此刻正有话要说,有事要谈。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,我只有一支拧开的水龙头和无数只要洗的杯子。
今天陈新飞到店时间有点早,我指了指早晨收的那件包裹,“应该是茶叶,你点点。”他嗯了一声,也不急着去拆,走到吧台后面先给自己接了一杯水。“要喝咖啡吗?”我殷勤地问,“我给你做,只是我还不会拉花。”
磨豆机开始工作,他走到我的身边来,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,“苟小灵,你,你下个季度的房租是不是该交了?”
我放下手里的压粉锤,“就不能再宽限我几天吗?”
“你知道吗?这可一点都不像你。”他往外看了眼,还没有新客人进来。
“你要真遇上什么困难,就直接跟我说。我只是觉得,你要真没钱,上个月不可能就那么爽快辞职。”他把粉锤接过去,给自己打了双份的浓缩。
“你是不是最近遇上什么事儿了?”他一边喝咖啡,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我。
“没什么大事。一个朋友借了钱,没按时还。房租你放心,不会欠你太久。”
“谁借你钱了?”他从马克杯上方瞪着我。直到此刻,我还在犹豫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。陈新飞突然一副明白了的样子,“那个衣冠禽兽?送维生素片那个?”
我不说话,他自然认定就是他。“他借了多少?”
“两万。”
他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。
“两万五啦。”
“你是不是脑子叫驴给踢了?”他推我脑门一把,“他一个男人,凭什么问你女孩儿借钱?他借你就给啊?”有客人进来了,陈新飞把菜单拿过去,很快又回来了,“我跟你说,那男人肯定不对劲。”
“怎么就不对劲?你认识人家吗你?”我用抹布擦去他洒在吧台上的水渍。
“问女人借钱的男人,统统都有问题!”
“他之前自己开宠物诊所的时候赔了钱,欠着很多贷款,这个月的确周转不开,我就给他借了点儿。两万五也没多少吧?”
“对他是没多少,”他把我手里的抹布夺走了,“对你也没多少吗?”
新来的客人选了窗边的座位,他去擦桌子,收拾上一个客人留下的杯子,回来后吩咐我泡壶伯爵茶。我泡好茶正要送,他抢过去端走了。
没我什么事的时候,我就打开微信,翻出和叶嘉明之间的对话。上一条文字还停留在一个礼拜前,也就是约定好的还钱的日子。当初借给他的时候,说好了就只借一个礼拜。一个礼拜过去后,对话框里依然只有我那句孤零零的未被回复的留言:叶医生,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?
送了几趟餐回来,陈新飞依然没有停止对我的批判。“我就说最近你怎么这么反常,以前你什么时候涂过这么吓人的口红?”他正要走又回过头,仿佛有灵光在脑中一现,“苟小灵,你是不是遇上杀猪盘了!”


2

在叶嘉明上楼送宠物维生素片的第二天,的确是巧,我和他在电梯里又碰见了。算起来,那应该是我们的第四次见面。
“你有没有发现一种很奇怪的现象,”我主动寻找话题,“当你认识一个人以后,你好像就总能遇见他。但在没有认识之前,就一次都遇不上,哪怕住得再近。”
“这叫视网膜效应。”他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。的确有人戴眼镜比不戴眼镜更好看,比如叶嘉明。“心理学上,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信息收集上的确认偏差,或者叫验证性偏见。一般来说,我们人类更喜欢寻找特定的信息,来证实之前自己就存在的假设。”
“没听太懂。其实我只是想说,之前没和你在电梯里遇上过。”从三楼上来几个嘻嘻哈哈的中学生,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,背着硕大的书包,把我往叶嘉明的方向无情地挤了挤。我突然的踉跄被他稳稳扶住,双手温柔而有力。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,“有件事,想跟你好好解释下。”
叶嘉明租的房子还是过去的老式装修,木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,没有几样家具,暖气倒是过分充足。他脱下羽绒外套,里面只穿了一件面料很薄的白色衬衣。我没有脱衣服,因为隐约想起我里头那件卫衣上印的好像是小猪佩奇。
“你要不要喝一点水?”他问。
“有可乐吗?最好是冰的那种。”我抿了抿自己干燥的嘴。这屋子真让人上火。
“对了,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?”他从冰箱取出一听可乐,我趁机瞄了一眼他的冷藏室,里面空空如也。“你一个人住啊?”我问。
“现在是一个人。”他启开易拉罐,倒了一玻璃杯可乐给我。我喝下一口后赶忙解释:“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。”一个巨大的嗝此时浮上喉头,但被我按捺下去了,“之前我不是拜托你帮我找个领养人嘛,现在我们这边,有个朋友的朋友特别想养,所以就……对不起啊。”
“这有什么对不起的,这是好事啊。”他笑了笑,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。他的眼睛里有血丝,大概因为白天的工作很劳累吧。
“毕竟之前我都跟你说好了嘛,你也帮我找好了人。现在搞成这样子,显得我好像很不靠谱一样。”
“最终目的达到就行了。都是为了小猫未来能有个好主人。”
我点点头,早料到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,“那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,尽管提。只要我能做到,一定在所不辞。”
他笑了,探身过来,摘下了我肩膀上的一点什么,“养猫就是这点比较烦恼。”
在他离我最近的一刻,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海洋香调,也许是某种止汗剂的味道。从他手里我接过那团柔软的猫毛,我不好意思地解释,“昨晚华东在我衣柜里睡觉来着,还好,只是沾了点毛。”我使劲闻了闻自己的外套,“应该没尿。”
当天晚上回家之后,我一直在照镜子。我想尽量找出一点我可能吸引叶嘉明的地方。是,我的身材是有点普通,但我这双细细的眼睛会说话啊。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,也有人夸过像两弯月牙。月牙应该是褒义吧?鼻子可能有点塌,但鼻头算翘,牙也算白,所以我应该多笑笑。最重要的是,我脱下卫衣,确认我挤挤还是有沟的。
从今天晚上开始,我不会再去便利店吃薯片冰淇淋还有沙琪玛。我要吃草,喝奶,早睡早起,活得像朱乐为。
燕麦粥从奶锅扑出来的前一刻,陈新飞替我关上了火,我从回忆中缓过神来。
“发什么呆呢你?工作的时候认真点儿行不行。”他把黏糊糊的燕麦粥倒进餐盘,随便洒了几粒坚果,“杀猪盘的事晚上回去再说。”
“这不都下午了吗?”我很生气,“你怎么还能让人点brunch套餐?现在厨师都没一个。”虽然我刚才的确是在发呆,但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份内工作。
“咱餐厅要改革。老板说从今天开始,以后从早到晚都要供应brunch。”
“神经病。”
“未来咱就不是素食餐厅了,咱要做超级食品餐厅。对了,你不是学营养学的吗?我猜老板未来应该会对你委以重任。”
我白他一眼,把果蔬篮里的牛油果挨个儿捏了一遍,没一个是软的。
今天是星期六,我和陈新飞是全天的班。送走最后一位客人,清理完咖啡机和吧台,我的腰都要断了,还得把两大袋厨余垃圾扔到后街去。
尽管是冬天,垃圾站依然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不远处一家酒吧门口,陈新飞背对我,正和一个穿短裙的女孩喝酒调情,那女孩脸看不太清,又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。也许是想给她指认我们店的方向,陈新飞回头时,目光正好与我撞上。他使劲朝我招了招手,大概是想让我过去也喝一杯。我摇摇头,扔下手里的垃圾跑了,不是我不想,是外面实在太冷了。
店内无人,我鼓起勇气,还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。
“妈,明天能给我打一万块钱吗?”


3

我知道陈新飞回来的时候我在哭,但我还是坚持说了我没有。
大堂的电闸早被我拉了,只有小小的储藏室还有一盏冷白色的灯是永不熄灭的。我躲在这里,就像躲在冰箱里。
很小的时候,我曾梦想过一种住在冰箱里的生活。因为我发现只要打开冰箱的门,它就一定会为我亮起一盏灯。我总想知道如果我住在冰箱里,到底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。但我家里冰箱的冷藏室太小了,仅仅够我的头放进去,身体不行。而今这个梦想仿佛已经在无形中实现了。
陈新飞对储藏室里的我说:“你在这里等我,我去给你拿样东西。”
在我正要走的时候,陈新飞回来了。他气喘吁吁端着一杯酒,应该是去对面买的。“热红酒,”他把温热的杯子放进我手里,“还给你加了点金酒,劲儿应该还挺大的,不过你现在应该喝点劲儿大的。”
我抿了一口,一点也不烈。我猜他是骗我的。
“我妈说,让我过完年就别回北京了。”酒我一口闷了,空杯子还给他,“不过你放心,下个月的房租我一定给你。”
等我回到家的时候,正好有客人在,应该就是那个来把华东领走的朱乐为同事。华东在猫箱里撕心裂肺地叫着,朱乐为悉数清点着属于它的那点可怜的家当。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们多余的注意。来领走它的人进门后甚至没摘口罩,大概人家也没想在这里逗留太久。
猫被拎走了。我无法面对这样的时刻,只好把自己关在房间。
我一直以为我对华东不算太有感情,它不过就在这儿短短住过一个月而已。它在我的衣柜里打过滚,在我的脏衣篓里尿过尿。它没有多可爱,脾气有时候还颇为古怪,为我们平添了许多生活上的烦恼。这世上就是有人爱猫,有人不怎么爱啊。如今有人能更爱它,更包容它的话,那是它的幸运吧。人家华东马上就要过上有大房子的生活了。它一定会有冬暖夏凉的恒温猫窝,用上那种可以自动清扫的高级厕所。它会有两米八的猫爬架,数不尽的玩具老鼠,要多少有多少的瓦楞纸抓板。
我从门背后捡起一样面目模糊的东西,是那只我从朱乐为房间偷走的羊毛毡小鼠,已经被华东咬得面目全非。这是它最喜欢的玩具,自从被叼走以后,我就再没能夺回来。我给它买过发声的玩具鼠,还有真羽毛做尾巴的玩具小鸟,但它还是对这只毛毡小鼠情有独钟。
我打开卧室门,打开防盗门,跑去走廊尽头按开电梯。我想让那个人把这个小老鼠给华东带上。如果我们的生活注定不安而动荡,虚空中至少要抓住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,那是我们曾经存在过的一点证明。
白色越野车从单元门口倏然而去,我徒然大喊着,等一等。送客的朱乐为站在那里,回头看着我,勉勉强强地笑了。我攥紧了自己的右手,小鼠在我掌心变回了一团柔软的羊毛。
这是一个我哭了两次的晚上,我看见猫包就在朱乐为的脚边。朱乐为说:“对不起,还是没舍得把它送走。我想好了,我和华东搬出去。对你和陈新飞来说,也是一种解脱。”
今晚在便利店值班的不是之前那个女孩。朱乐为难得和我一起,坐在吧台边,瞪着茫茫夜色吃冰淇淋。哈根达斯今天第二根1元。
“你不用搬走,我可能年后就不回来了。”我说。
“为什么这么突然?”
“有什么好突然的。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在这个城市拥有光明的前途?”
“不瞒你说,我逃离北上广一次了,今年才又回来的。”他仔细翻动着冰淇淋的包装纸,也许是在寻找营养表上的卡路里。
“你?你为什么要逃离?”我不信。
朱乐为指指自己的脸,“不是跟你讲过吗?带状疱疹的事。我本科念的计算机,毕业时的确有很多选择,但后来还是选了家待遇不高,压力又大的电信公司,没别的,只因为他们能解决户口问题。那五年,我觉得自己像个没安散热器的主机一样,烧掉是迟早的事。幸好,当时医院去的还算及时,至少我保住了听力。出院的时候医生跟我说,我以后都没法像别人那样正常笑的时候,我就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挺荒诞的,真的。”
冰淇淋硬邦邦的,仿佛是去年夏天剩下的。冰冷的奶油在我舌头上缓缓融化,甜味却一如既往的浓稠。也许朱乐为从来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冷漠吧,也许很多次他明明在笑,只是我们看不到。
“出院以后,我辞职回家待了半年,觉得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。我注重饮食,增强锻炼,早睡早起,身体底子好了不少,但渐渐觉得,好像也没有变得多快乐。回去一趟我才明白,我只适应在一个又远又大的地方生活。只有城市足够大,人和人才能拉开足够的距离,才能按自己的意志活下去。不管你是什么形态,都能找到一个停留的缝隙。说到底,是我受不了家乡那种逼仄的人际关系。”
晚上在餐厅储藏室,给家里的打的那通电话中,我爸抢过我妈手里的话筒,痛心疾首地问:“你到底想留在北京干什么?回家到底哪点让你无法忍受?”
也许我和朱乐为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,只是他是个有选择的人,而我没有。为什么朱乐为总是看不到我身上的悲哀之处呢?为什么他还可以这样大而化之地安慰我,“苟小灵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毕竟你还年轻。”
“对了朱乐为,你和那个收银员到底什么关系啊?”我喉头的恶意又自然地涌上舌尖。我受够上一个话题了,挖掘一点朱乐为的烦恼,可以让我变得稍微开心些。“那个沙发她为什么要搬走?就因为你俩在上面啪啪过?”
“你还是先处理好你自己的问题吧。”朱乐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,他毕竟是个面瘫嘛。“你跟906的事,我都知道了。”他跳下吧台走出便利店,我跟上,把手里的冰淇淋棍使劲扔向马路中央。棍子没飞多远,掉在了路边一辆私家车的后引擎盖上。“陈新飞的舌头居然这么长!”
“我让他去小区物业查906的住户资料去了。他是业主,有些事问起来会更方便。怎么?那个人还是没回你的微信?”他虽然不能笑,但我可以肯定,他内心一定是幸灾乐祸的。
“他是没回我,但他没有删除我,也没有拉黑我啊。这就说明他绝对不可能是一个骗子。”
“你为什么对男人的要求这么低?仅仅不是一个骗子,对你来说就够了是吗?”
“是啊。”我们俩走到了南门门口,站在曾经我和他第一次遇见的地方,“就算我被人骗了财,但至少人家没骗我色。有的男的,喝点酒就能把人推倒,提上裤子马上可以不认账!”
华东重新睡回了我的衣柜。它在梦中微微抽搐着身体,还不知道自己刚和另一种命运擦肩而过,一种更好的生活。它光明的前途输给了有些人的自以为是。
在我正要准备睡觉的时候,陈新飞终于回来了。看到他那张没有喜色的脸,我就知道,他从物业那里没查出什么东西来。906的门我当然去敲过,没人开。
“狗妹,你的房租不用交了。”陈新飞打开冰箱,找了听啤酒。
“我不需要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,”我说,“你当我是乞丐吗?”
“朱乐为啊,”他朝主卧嚷,“你也不用交了。你俩以后都不用交了。”
“怎么了,受什么刺激了?”朱乐为披了件外套,甩着两只空荡荡的袖子走出来。
陈新飞喝光啤酒,捏扁易拉罐,砰一声丢向自己床边的垃圾桶,没中。
“这房子你们住不了了,趁早收拾收拾走人吧。”




4

无论祸福阴晴,总得出门挣钱。
早晨开门才迈出脚,我就差点摔成狗吃屎。那盆我赔给了叶嘉明的山乌龟,此刻就安安静静摆在我门口的地垫上。他来过了,是夜里么?
我想起我俩去城中村吃水煮鱼的那个晚上。如今他还会去那里喝酒吃饭吗?有时候觉得生活很糟糕,有时候,又觉得还能忍一忍,我一直记得那天晚上他对我说过的这句话。
而今再见,眼前的城中村不知何时已被完全拆除,只剩一地的碎石瓦砾,间或能看见些竹筷,袜子,没人要的衣服,摔烂的瓷碗,缺胳膊断腿的小孩玩具,像志怪小说里妖精曾施展过法术的荒莽地界。酒香肉味,笑语欢歌,大概都是那个有风之夜的幻觉。
我其实不怕他骗了我的钱,真的。我就当他是狐狸精变的好了。狐狸精来人间一趟,总得带走我点儿什么。我不够漂亮,我的色大概他是看不上,不如就让他骗一点财。反正我在这个城市的前途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,好多事其实都是大梦一场。
走下地铁站,大风呼啸而过。再不会有一个人的大衣下摆拍打在我的腿上,也不会再有人送我姜饼,告诉我未婚女子吃了就会遇上他的good man。那晚回去,我给餐厅打过电话,质问人家为什么我走的时候就不送小礼物,餐厅经理诚惶诚恐解释,他们根本没有送姜饼的活动。
此时此刻,我的支付宝突然跳出了新消息,“明向你转账50000元。”
地铁在隧道里呼啸着转弯,车身向一方斜过去。我举目四望,以为他就在车厢某处看着我。我在对话框中输入:“你还好吗?你在哪儿?”
“加为朋友才能聊天,发送验证加为朋友。”系统提示弹了出来。我在支付宝里的文字消息没能发过去。
我打开微信,继续发送:你在吗?我在5号线的地铁上,刚刚过雍和宫。
“你和他还不是好友,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。”
之前我没有给朱乐为和陈新飞说实话。我给叶嘉明不是借了两万五,是五万。我是个傻瓜,我承认。但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,他从没要求我这么做过,是我上赶着要帮他的忙而已。被爱不是爱情发生的原因,如果这句话依然是对的,那一定是对叶嘉明而言的。
不过还好,我又有钱了,至少可以不听我妈的了。我的爱情也许从此没有下文,但是,我又看了一眼我的支付宝,手里有钱的感觉其实也挺好。难怪有个作家写,我要很多很多的爱,如果没有爱,有钱也是好的。
餐厅的活儿我打算做到年底,工作明年再找。陈新飞的房子却不一定能住到明年去。昨天晚上,他带回来的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。这套房子他家要卖。
“我家现在遇上点麻烦事,得把这套房子卖了填窟窿。”他脚也不洗就上了床,把自己卷进羊毛毯子背对我们,“我妈要我回墨尔本,把书念完。”
今天餐厅客人不少,大概因为是周末的缘故。干活的时候我尽量关照陈新飞的脸色,他依旧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。
“天上的飞鸟不种不收,天父尚且养活它。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,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。”我去收咖啡杯的时候,一位牧师模样的男人正与他对面的中年女人娓娓而谈,手边放着一本小小的圣经。看见我来了,他慈祥地吩咐我:“小姐,再帮我续杯咖啡。”“续杯可以,只有美式续杯是免费的。”“什么免费就续什么。”在北京的餐厅,你得习惯碰见各种各样的人。牧师,喇嘛,名人也是有的,更别提如过江之鲫的网红。
“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,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。”我把刚刚听见的箴言转手送给咖啡机前发呆的陈新飞,“困难一定会过去的嘛,你家还会给你再买房的。”
美式做好,我给牧师端过去,对面那个中年妇女拿起一张餐巾纸抹眼泪,“二哥,我就这么一个儿子,你说我不操他的心,我还能操谁的?他要实在不想读就算了,早点跟我回西安也好。”
“小飞,你过来一下。”他冲吧台里的陈新飞招手,陈新飞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。黑衣男人对女人说:“三妹,你放心,小飞实在不想回墨尔本的话,就让他在北京跟着我吧。在我这儿,就算学不到什么好东西,至少能保证他不学坏。现在国外说实话也乱,我几个朋友的孩子在国外因为没人管,吃喝赌嫖那是无一不沾。”
“新飞,你想好了,真不回去把书读完了?”原来这妇女就是陈新飞的妈。
“妈,现在海归一点不值钱了好吗?何况我读的那个硕士真没啥用。那什么,省下来的这一年学费跟生活费,能不能给到我手里啊?”
趁陈新飞去后厨取餐,我把他拽进储藏室,“怎么你妈来了也不说一声?”
“她昨晚跟我说要卖房,我只能交代我从澳洲回来了。她一早的飞机就跑来北京逮我。”
“穿得跟个牧师一样,那人谁?”
“我二舅,咱餐厅老板。”
“哦,敢情你回国就业,还是找了个家族产业?我说你怎么在这儿打工打得气定神闲。”
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这个餐厅原来的老板上个月就不想干了。”
“怎么,你二舅现在接手了?就为了你?你二舅挺有钱啊。”
“这事说来话长,晚上我再跟你们解释。今天有我二舅出面,我就有希望不用回去读书,也不用回西安了。我啊,要留在这里。”
“可是你以后在北京就没房了啊,你可就成了……北漂了!”
“我说狗妹,”他把两只手重重按在我的肩膀上,“你的脑子里怎么就房啊房的,别跟朱乐为一样活得那么现实好吗?只要我们有知识,有力量,面包会有的,房子也会有的。”
“你先想想下个月住哪儿吧。”
我拿肩膀抖开他的双手,从货架上找到两只还没有发芽的土豆,厨师在外面等我的土豆等很久了。
“下班后咱去对面喝两杯。”他说,“把老朱也叫上。”




5

等餐厅打烊,陈新飞就反悔了,“超市买两瓶酒回来喝就行了,咱也是个餐厅,有啥不能自己做的。”他让朱乐为在来的路上买了两瓶便宜的孟买,至于其他配料,反正餐厅最不缺的就是柠檬和冰块。
“你们不是个素食餐厅吗?我们在这里堂而皇之地喝酒,行吗?”朱乐为忐忑地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摄像头。
“餐厅老板已经换了,现在是陈新飞的二舅,人信的是基督。对了陈新飞,你说你二舅过年会给我们发红包吗?”
“说到我二舅,”陈新飞把一杯做好的金汤力递给我。我抿了一口,不是酒吧那味儿,“口感怎么这么怪异?”“我看薄荷叶没有了,就放了点黄瓜。”陈新飞说,“我二舅其实是我临时搬来的救兵,一个打给我妈看的幌子。我必须向你们坦白一件事,这家店的老板,现在,是我。”
我和朱乐为无动于衷的表情令他有些失望,“我以为你俩会为我高兴,真的。”
朱乐为说:“我那杯黄瓜还是别放了。”
挤出了柠檬角的最后一滴汁水,陈新飞说:“我手头是有点儿钱,但不多。这个店我盘不下来整的,以后咖啡区跟户外那片,得给另外一个奶茶店租走,我租下来的是这左半边。”
“还做素食餐厅吗?还是你要开别的。”朱乐为尝了一口他那杯,嘴角立马抽搐起来,“最好是别开酒吧。”
陈新飞不信,抿了口朱乐为的金汤力,“柠檬挤多了点儿,没事,酸的开胃。我跟狗妹说过,我们以后要做超级食品餐厅,superfoods café。”
“你没跟我说过啊。”
“你好好回忆下,我之前肯定跟你说过。”
“之前你怎么不说店是你的呢?是怕我们仇富,还是根本没拿我们当朋友啊?”
“狗妹,我还没拿你当朋友,要是我没拿你当朋友,你以为你那五万块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?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具体你就甭管了,我是真心诚意地请你留下来帮我,以后我这儿有的是你发挥能力的地方。别离开北京,真的。房子的事我会解决的。咱们仨,一定能租到更大的,更好的房子!”
“你去找过叶嘉明?”
“昨晚我去物业,拿到了他的身份证号,今天上午找了个公安系统里的老同学,查一个人的行踪分分钟的事。他对你这叫诈骗你知道吗?我不找人跑去吓唬吓唬他,你以为你的钱能要回来啊?”
“陈新飞,你怎么就这么自以为是呢?”
我和陈新飞就这样看着对方,很长时间没有说话。朱乐为拉了拉我的袖子,为什么他要劝的不是陈新飞,非得是我?我甩开朱乐为的手,带翻了桌上的一筐柠檬。我拣起一颗扔向陈新飞胸口:“我的事说过要你管了吗?我就是上赶着要他骗我的不行吗?我说过想跟你一起合租了吗?你知不知道我其实特别讨厌你啊?”
柠檬像网球一样纷纷滚落在地板上。我拿上我的包和外套,离开了陈新飞的餐厅。走在路上,我突然意识到,我要回的,依然还是陈新飞的家。
当然了,我知道。陈新飞这么做是出于好意,他就是想挽留一个学过营养学的餐厅服务员而已。但他不了解我,更不了解叶嘉明。他不了解我和叶嘉明的这段关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早晨门口的那盆山乌龟,托盘下压着叶嘉明手写给我的一封信。
小灵,对不起,没能按时把钱还你。没有当面道歉,是因为我一如既往地缺乏勇气。之前我创业开宠物医院贷了不少款。开业后生意不好,为了每个月的资金周转,常常拆东墙补西墙,为了把眼前的账单解决掉,没办法,最后只能以贷养贷。就这样硬抗了一年半,最后还是关门大吉了。现在我的工资基本只够还每个月在各平台欠的利息。你借我的那五万,我没有拿去还信用卡。我爸这个月来北京治眼睛,需要用钱,因此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把钱及时周转过来还你。不过你放心,我下个月就能从另外一个朋友那里借到一笔钱,到时候一定把你的先还上。无颜见你,也不配和你做朋友的,嘉明。
我在夜风中边走边哭,手提包里还揣着他给我的信和一直没舍得吃的圣诞姜饼。
如果我的悲哀一定要找个人去怪罪,我不能怪陈新飞,也怪不了叶嘉明。我只能怪我自己,怪我如此贫穷而软弱,才区区五万块,就足够把我在北京的正常生活摧毁。我把饼干一块接一块按进嘴里,不加咬碎就咽了下去。我想但凡我的生活宽裕一些,我就能不加分辨地去爱一个人,帮他的忙,而不用在乎他是不是对我说了谎。
我痛恨的是陈新飞的自作主张吗?也许叶嘉明下个月还是不会还我的钱。我痛恨的,是今天中午在收到那五万转账的时候,心头涌起的那份无法自欺的庆幸,宛如劫后余生。五万,能抵我过去四个月的工资,足够我交一年的房租。五万,能够我吃两千顿外卖,坐一万两千五百趟地铁。五万,能买一千三百根哈根达斯脆皮冰淇淋,三千五百袋多力多滋奶酪玉米片。五万,对我来说,就是这么的重要。




本文节选自戏局连载的长篇小说《搭膳》,现已完结。《搭膳》讲述的是几个年轻人合租并合吃的故事。这几个年轻人是:“大白菜小偷”苟小灵、面瘫IT男朱乐为、瞒着爹妈弃学回国的“房东”陈新飞、神秘的便利店女孩、善恶莫辨的宠物医生……那么,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吗?这么说吧:我们相信城市里还有爱情,但爱情不是轻易就能发生的,它往往就和外卖一样:看似万千选择,其实没得选。在城市里生活,无论吃和爱,都那么困难。这是一个讲述这些困难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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